閱讀：如何將《陰翳禮讚》的光影學應用在攝影與後製
“這篇文章分享閱讀《陰翳禮讚》這本書後，體會如何將光影學應用在攝影與後製上的感想。並結合最新一期《#7PhotoCollection》電子報內容，拍攝慕尼黑一棟歐式建築的手法以及讀者的回信提問答覆。”
幾日前在社群上發佈了一則關於《TSUNDOKU 囤書症》的短影片，是我痛定思痛後的決定（宣示？）；基於大量買書卻一直不讀的這個嚴重毛病，我督促自己從已經有的書開始，而不是一直貪想著新的書。《陰翳禮讚》是這波清書活動的第一本，接下來五個星期要看的書單已經列在短影片中，如果你也有囤書症，並且想和我一起解決這個症頭，可以在那則短影片或是這篇文章下方留言，寫下你想挑戰完讀的書單。
我讀的是《上海譯文出版社》、譯者為《陳德文》2011年四月出版的《陰翳禮讚》（簡體版）。不過其實在更早之前，已經購買了《大牌出版》、譯者為《劉子倩》2018年元月的版本（繁體版）。讀完上海譯文版後，已經通體舒暢；寫這篇文章之前，突然想起大牌出版的版本，隨手翻閱，後者在文字選擇上更為風雅細緻。不能說哪麼譯本可能更好，不過會在近期抽時間再次快速翻閱繁體版，領略翻譯口吻上的差異再做比較。
將《陰翳禮讚》中的光影學應用於攝影與後製
這章節集美學的核心大成，從建築與生活中的幽暗切入，表明日本人更懂得在陰影中思味。再延伸至紙張、食器等，彰顯陰翳層次可以如何烘托出物件、以至於精神層面的深度與質感。
好比：「奉書紙和唐紙的肌理柔和細密，猶如初雪霏微，將光線含吮其中，手感柔軟，折疊無聲。這就像觸摸樹葉，嫻靜而溫潤。」，以及「將（羊羹）這種冰冷滑膩的東西含在嘴裡的時候，感覺到室內的黑暗彷彿變成一個大糖塊，在自己的舌尖上融化。」等文句，可以明白作者谷崎潤一郎是以何種細膩的態度來觀察生活中的細瑣事物。
翻閱這本書，我想起在幾年前突然領略「影像後製」的箇中邏輯《光影層次》時的悸動；《陰翳禮讚》說的不就是這件事嗎？以下書中這段文字讓我興奮不已：「拿電影來說，美國、法國和德國在明暗度和色調上都不一樣。演技和編劇姑且不論，僅就攝影而言，都帶有國民性格上的差異。即便使用同一種機器、藥品和膠卷，也還是這樣。我想，假若我們有自己固有的照相技術，那會極佳地適應我們的皮膚、容貌和氣候風土。」
作者谷崎潤一郎認為，影像會因為文化而產生差異；這份差異我認為是人為的，不僅僅是因為使用的器材型號，或是底片款式與沖洗的藥水不同，而是背後的「人文與文化認知」。長期在某種氛圍環境中生活，會形塑不同的個性與觀察事物的眼光，才會有不同國家的電影呈現出不同的明暗度與色調的結果。好比都是歐洲人，法國那種隨意浪漫的影像視覺語彙，就與德國稍微陰沉厚重的表現手法有明顯出入，呈現的不單是平面的視覺，而是文化在其上的滋潤。
這便是我常說的，「拍照」與「後製」是一體兩面的，「拍照」記錄當下場景裡元素的排列組合，而「後製」呈現出攝影者在現場感受到的氛圍或是想表達的情緒。我認為，一張照片的故事性是來自生活的共感體驗，一場在悶熱潮濕的午後雷陣雨、夜市裡黃紅閃爍的燈光與攤位老闆的吆喝聲、捷運裡空氣中獨有的冷氣氣味、巔峰時刻街頭塞滿了車輛所排出的廢氣氣息；因為我們深刻體驗過，因此可以在這些主題的照片上投射自己的經驗，製造感動，而這份感動增加了影像的故事性。
對於不在現場、或是沒有相同體驗的人，那麼「影像呈現者」（拍照者）就可能需要透過後製彰顯或是渲染那份經驗的深度與厚度，才有機會增加共感的可能性。
還有另一段文字同樣精彩：「我們眺望著壁龕橫木後頭、插花周圍、百寶架下面等角落充溢的黑暗，明知道這些地方都是一般的背陰處，但還是覺得那裡的空氣沉靜如水，永恆不滅的閒寂佔領著那些黑暗，因而感慨不已。」這段話則讓我對於影像後製中處理光影層次的手法，有了更細膩的省思。
一般拍照時，我們會因應較暗的拍攝環境光調整 ISO 數值，或是後製時拉高過暗影像的曝光度，好讓照片更明亮，尤其是背光時所拍攝的照片，也會義無反顧地把陰暗面打亮。不過谷崎潤一郎提醒我們，要適時地欣賞背光面（陰影）、體會暗中沉靜如水的氛圍。
後製時，我先觀察原本照片裡的光影條件，再回想拍照時在現場的感受，提醒自己按下快門的初衷與感動，以及最後我想透過這張照片「說出什麼故事」。如果再將谷崎潤一郎的提醒置入其中，那麼絕對可以呈現一張既有故事性、也能引起共感、富有層次的影像。
在《陰翳禮讚》這一章節中，還有許多零碎的字句都讓我細細品味，也想與你分享：渾厚蘊藉、一種甜美而極富深味的顏色、陰翳的濃淡、閒寂、黃金般沉痛的美、濃綠或赭黃、艷麗的色彩容易陷入俗惡、暗中求美、貴婦人們都浸泡在這種黯淡的灰汁裡。
iPhone 12 Pro Max 拍攝的原始圖檔
同一檔案，經過後製
每個攝影器材品牌會針對「科學設計」與「品牌的審美」加上「市場定位」在「直出」的成像上都有不同，當你拒絕後製時，也可以想一想是不是被相機品牌的原廠設定給牽制了。後製，不是一昧誇張地添加顏色與增加對比，而是根據現場的實況、攝影者的感受來微調的。因此，更顯得陰翳的重要性。
在最新一期的 #7PhotoCollection 電子信寄出後，收到讀者回信：「歐式建築內部通常比較昏暗，在光影的部分，想知道會如何設定或是去設計畫面才好看？拍攝建築如何把氛圍感納入攝影中？常常覺得拍起來就是沒有把整體空間或特色顯示出來。」
在電子信裡，我分享的照片是以 Fujifilm X-H2S 這款相機拍攝的。不過在這篇文章裡，我想用手機拍攝的照片來說明，因為這個品牌的手機你可能也會有，更容易理解運用。
如何捕捉較為昏暗的建築空間？
通常這種歐式建築會讓我們覺得讚嘆，往往是因為其高大的建築比例而彰顯出來的滂薄氣勢。在這樣的環境中，如果成像過於明亮，那麼便會抹煞了那份氣勢，因此最重要的關鍵是保留光影的層次，尤其是陰影處。在測光時，我會讓曝光設定在大約介於 0~-0.5之間，處於「負值」，這樣在後製上會更方便。
如何把氛圍感納入建築攝影中？常常覺得拍起來就是沒有把整體空間或特色顯示出來
古典建築通常以對稱手法設計，同時重複許多精細的細節與元素（好比這張照片裡的鑄鐵欄杆、雕花矮牆、階梯，與柱頭的部分），因此構圖時強調對正置中、元素的重複性，通常都可以呈現出建築的精神。上方的原圖是完全沒有後製的「直出」影像，但其實與現場的「實況」尤其是顏色上有很大的出入。原圖偏綠，粉色石材的顏色也跑掉了，因此在後製時，我先矯正顏色，然後調整影像中光影的層次與濃淡，最後才整理出一讓自己滿意的影像。
《陰翳禮讚》書中除了剛剛提過第一章是我最喜歡的篇幅外，《厭客》章節也正中我心。谷崎潤一郎十分在意毫無意義的交際應酬以及為其所浪費的時間；他寫到：「對於別人所要求的只是：不要打亂我的預定計劃，不要給我添麻煩。」沒想到我這個後輩的思維，竟然與老先生不謀而合呢。
當中有兩段句子也讓我思考自己現在的個性，「我逐漸變得不愛說話是在開始寫東西以後，那麼是因為寡言而厭客，還是因厭客而寡言呢？」、「我不喜歡交際，但未曾想到會成為一個沉默寡言的人。」許多時候我在腦袋中琢磨著正在構思的文章段落，我已經和想像中的那個編輯器進行對話，往往打完草稿或是寫完文章之後，已經筋疲力盡，自然也說不出閒聊的話了呀。
這是一本後勁能量很強大的書，剛開始閱讀只讀到表面，以為是作者的喃喃自語以及碎唸。讀完書之後，卻常常在搭公車或是走路時，忽然想起其中的某階段落，而讓人有所深思。我很期待近期再讀一次，希望可以品味出其中不同層面的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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