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覽：德國慕尼黑 Spatium Memoriae
為了拍攝這週的 #7-PhotoCollection ，我來到位在慕尼黑舊城區的《加爾默羅會教堂 Karmelitenkirche》看《Spatium Memoriae》展覽。《加爾默羅會教堂 Karmelitenkirche》是慕尼黑現存最古老的巴洛克式教堂。現今這裡做為慕尼黑大都會分會的圖書館，同時設有一個活動大廳，並且收藏慕尼黑和弗賴辛大主教區的檔案。
當我步入教堂時，現場的工作人員似乎有些訝異，特意上前說明現場有一場《Spatium Memoriae》展覽，問我是否來看展。當時下著雨，我一邊匆促地收傘一邊回覆：是的，我來看展。她進一步問：特意來看展的嗎？請問是在哪裡找到這場展覽的資訊呢？我回：在網路上看到的，很感興趣，所以前來看看。
我本來還納悶，怎麼會在展場入口與前來看展的人這般搭話。後來明白，那天星期五，是這場展覽的倒數第二日，隔天就結束了；主辦單位雖然有規劃互動的活動，但並非當日；加上展覽主題非主流，難以和一般大眾取得共鳴，應該只有同溫層會收到消息抽空到訪。教堂大廳空蕩蕩的，乍看的確不像一場正在舉行中的展覽。
《Spatium Memoriae》展覽是紀念1995年7月在波士尼亞與赫塞哥維納 Bosnia and Herzegovina 斯雷布雷尼察 Srebrenica 發生的屠殺事件。
1991年南斯拉夫社會主義聯邦共和國解體後，各共和國陸續宣布獨立。1992年，波士尼亞與赫塞哥維納宣布獨立，導致波士尼亞戰爭爆發。戰爭涉及三大民族群體：波士尼亞克人（主要是穆斯林）、克羅埃西亞人（天主教徒）與塞爾維亞人（東正教徒）。波士尼亞塞族在塞爾維亞政府的支持下，試圖透過軍事手段控制更多土地，進行種族清洗。
1993年，聯合國宣布斯雷布雷尼察 Srebrenica與其他幾個地區為「安全區」，受到聯合國保護，避免平民遭攻擊。聯合國部署了荷蘭維和部隊 Dutchbat 駐守斯雷布雷尼察，但兵力有限且裝備貧乏。
1995年7月6日，波士尼亞塞族軍 VRS 在將軍拉特科·姆拉迪奇 Ratko Mladić 揮下展開進攻。7月11日，斯雷布雷尼察陷落。聯合國部隊未能有效抵抗，超過2萬名平民湧入附近的聯合國基地波托查里 Potočari 尋求庇護。
塞族軍將15歲以上的波士尼亞克男性從人群中分離，進行集體處決。約有8,000名波士尼亞克男性和男孩被殺害。他們的屍體被埋入多個大規模集體墳墓中，後來有些屍體甚至被再次挖出轉移，以掩蓋證據。
那是歐洲自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最嚴重的戰爭罪行之一。
藝術家《艾妲・謝霍維奇 Aida Šehović》創始《Spatium Memoriae》系列展覽與活動。她於1977年在波士尼亞與赫塞哥維納的巴尼亞盧卡出生。運用藝術作為工具，創造出集體療癒、哀悼與紀念的行動模式，特別關注種族滅絕、失落與流離失所的歷史記憶，作品融合了公共藝術、社會參與、雕塑與素描等多領域觀點。
《Spatium Memoriae》每年在7月11日（Srebrenica 斯雷布雷尼察屠殺周年紀念日）舉行，在不同國家的某個城市的公共空間鋪設出成千個《波士尼亞咖啡杯 fildžani》，每個空杯代表一名被殺害的受害者。觀眾、參與者與路人可自由走進陳設範圍，並參與倒水儀式，把水倒入空杯中，表達哀悼與記憶。
隨著時間累積，許多被屠殺者的家人收集了活動的咖啡杯，有些甚至親手製作，並在杯子寫上受害家人的名字紀念。
據我後來詢問了解，在波士尼亞，喝咖啡（Bosanska kafa）是一種生活哲學，更是一種日常的、緩慢的社交儀式。重點不是咖啡本身，而是陪伴與交談的過程。在許多波士尼亞的家庭與社區中，即使只是短暫拜訪，也會為朋友煮一壺咖啡。「你要不要來杯咖啡？」幾乎等同於「我想和你聊聊」、「你還好嗎？」等更深層的意義。
現場的《波士尼亞咖啡杯 fildžani》與我過往認知的咖啡杯不同。這是一種沒有把手、尺寸小巧的杯子，是專為波士尼亞咖啡（源自鄂圖曼傳統）所設計。通常製作精美，由陶瓷或金屬（銅）製成，搭配咖啡壺（džezva）一起使用，是波士尼亞家庭必備物品。在文化意義上，也是家庭記憶的容器；許多fildžani是代代相傳的，有些甚至是祖母嫁妝的一部分。在家裏，每個人幾乎都有自己「最愛用的那個杯子」。
在展覽中使用的《波士尼亞咖啡杯 fildžani》有「每一個杯子代表一條生命」的含義。每個空杯象徵著被奪去生命的人，也象徵著他們再也無法參與的日常。
杯子裡的空白呼應了「缺席」，意味「你不在了」、「你應該坐在這裡和我一起喝這杯咖啡」。參與者以「倒水進空杯」的行為表達哀悼，也彷彿為缺席者補上一杯遲來的咖啡。
以這個簡單且溫柔的日常行為——喝咖啡——用來悼念一場種族屠殺時，傳遞的不只是悲傷，更是對失去人性強烈哀悼與拒絕遺忘。
這個紀念性藝術計畫有一首歌《Što te nema》，發音類似「什托特內瑪」，意思是「你怎麼不在這裡」或「你在哪裡」，這是一首來自波士尼亞的傳統悲歌。
編輯照片時我聆聽《Što te nema》這首歌，與另一半討論。他說，家族中有位很親近的朋友就是來自波士尼亞；令人難過揪心的事竟然離我這麼近。
斯雷布雷尼察屠殺不只是戰爭中的悲劇，同時提醒世界即使在聯合國保護下，也可能發生極端人道災難。它促進了對「保護責任」（Responsibility to Protect）原則的討論，當年國際社會應干預主權國家內部以防止種族滅絕或大規模暴行。
這場展覽與歷年活動的海報製作得非常到位，影像、顏色與設計都讓我印象深刻。在現場時我想，這絕對是我看過最簡單、最樸實的展覽，現場沒有狗血擺設，就只有放在白鐵架子上的上千只瓷杯，流露的力量卻十分強大。
看展後有個關鍵很感動我，捨去虛華的陳列後，留下的東西或物件還能令人產生觸動，那麼即便簡單也是具有能量的。那麼，我們追求的就不應該是「形式」，而是保留因為背後意義或是原則而自然產生的模樣。